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上回讲到了武松因愤怒而错杀李外传,找西门庆报仇不成,反被流放的故事,到此,武松报仇的故事要先告一段落了。这回正式开启《金瓶梅》的原创情节,在《金瓶梅》的原创情节中可以看到更多世俗的面孔。
这一回的情节主要是“相亲局”和“争财产大戏”,而这两场戏的操盘人是清河县著名媒人——薛嫂。
王婆帮西门庆和潘金莲“拉皮条”,赚了白花花十几两银子的消息可以说是让西门庆在清河县媒人圈里出了名,各位媒人蠢蠢欲动,也想在这位大财主身上捞点油水。可是西门大官人爱美女,一定要给他推荐美女他才能看得上眼,这可是可遇不可求。
这次机会落到了媒人薛嫂的身上。她是西门府的老熟人了,这次她帮西门庆物色到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美人。
她见到西门庆就立刻开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相亲图啥?不就图个简单方便、知根知底、谋求各方面条件符合吗?薛嫂可谓是老媒人了,句句戳中要点。她跟西门庆说这次给你介绍的美女是在我们县卖布的老杨的老婆,老杨去年出门做生意死了,老婆孟玉楼守了寡,才二十五六岁,长得高挑漂亮,会弹月琴,无儿无女,家庭关系简单,婆婆和公公都死了,只剩下一个10岁的小叔子。她财产也丰富,奢侈品南京拔步床都有两张,珠宝首饰更不必说,单单现银就有上千两,除此之外,她手头现在还有不少布匹……
能娶个有钱的美女,这种好事谁不要啊?西门庆听完后赶紧让薛嫂约个时间见一下面。
薛嫂也是个会办事的人,凡事先说好处,再说难处。西门庆一动心,薛嫂的转折就来了。她跟西门庆说娶孟玉楼简单,但要连人带钱进可难。孟玉楼亡夫的舅舅张四就正觊觎她的财产,但她话锋一转,就说已经帮西门庆想好解决办法了。这真是个称职的媒人,不仅帮顾客摸清困难点,还提供解决办法。她跟西门庆说只要拿住另一个亲戚就能压制住张四舅。这个亲戚就是孟玉楼亡夫的姑姑。就古代而言,在杨家财产方面,姑姑可比舅舅更有话语权。
于是,西门庆还没相亲,就在薛嫂的鼓动下,投资了30两银子给杨家姑姑,还答应婚事若成给她70两,以及以后当这位无儿无女的杨姑姑的长期饭票。当然,这区区两银子,比起孟玉楼几千两银子财产不算什么。
第二天,西门庆就打扮得体,去孟玉楼家相亲了。西门庆和孟玉楼一个英俊潇洒,一个风流袅娜,一下子就看对了眼。西门庆也开始套路了,他很狡猾,他不说自己早已续弦了,只说自己老婆死了,想娶娘子帮忙管理家事。孟玉楼也就以为自己过去肯定是去当正妻、当大老婆的。
在互相询问基本信息时,孟玉楼很实诚地回答了自己的年龄是30岁,西门庆这时候意味深长地说:“原来长我2岁。”薛嫂尴尬了,她之前夸夸其谈说孟玉楼才二十五六岁,她只能赶紧找补:“女大二,黄金日日进,女大三,黄金积如山”,当然,这都是小事一桩,两个人都已经看对眼了,这种小小的隐瞒哪里会阻碍亲事呢?尽管有小一点小波折,两个人都还算满意。孟玉楼说自己改嫁的事要先跟杨家长辈说一声,薛嫂连忙说:“说过了,你姑姑十分赞成。”于是,薛嫂牵线成功,两人成功定亲。
相亲局在小欺小瞒中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可怜孟玉楼还不知道自己被薛嫂骗去给西门庆当小老婆。后面更精彩的戏份是“争财产”,争财产的戏码很可能会成为这场婚事的变数,但薛嫂已经留下了前招,剩下的就看孟玉楼和杨姑姑各自的功夫了。
听闻孟玉楼要嫁西门庆,张四舅可不满了。孟玉楼嫁人不就把他外甥的财产都带走了吗?她要是嫁给别人,以后还能去闹她要财产,可是嫁给了西门庆,这个清河县恶霸,以后哪还有机会争财产。
张四舅决定要毁了这桩婚事。张四舅来找孟玉楼说:“玉楼啊,不要嫁给西门庆,他可是清河县远近闻名的恶霸,而且他有大老婆了,大老婆还是军二代,小老婆也有三四个了,你去到是做大还是做小啊?”
这句话虽是为了毁亲,可是却是大实话,孟玉楼本来是做大老婆的,是杨家的正妻,嫁去西门府后却只能做小老婆,在古代妻妾权力和身份地位可是千差万别,奈何孟玉楼知道张四舅图谋自己的财产,于是对张四舅说得话一句也不信。
她回到:“自古船多不碍路,富贵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管去是到做大还是做小,只要丈夫做得主,我又恭敬待人,哪里会没有我的生存空间呢?”
张四舅不死心,继续说道:“不止如此,西门庆他还打老婆,不如意就把小妾给卖了,你怕了没?”
孟玉楼:“不怕。只要我勤俭持家,又不搬弄是非,他也没理由打我。”
张四舅惊了,这都不怕?
张四舅:“他还有一个女儿,你处理不好和继女的关系,有得气受。”
孟玉楼:“只要我疼爱女儿,何愁女儿不孝敬我。”
张四舅看从夫妻感情、家庭和睦入手都破不了婚,决定拿出杀手锏。
张四舅清清喉咙说:“你别看西门庆家境殷实的样子,他花钱大手大脚的,其实欠了别人不少钱,你小心不要被波及到。”
孟玉楼冷笑着说:“钱财都是外来物,来来走走,哪能在一家里长远的呢?而且自古姻缘前定,我的姻缘也不劳舅舅您老人家费心了。”
张四舅到此明白多说无益,孟玉楼压根不会听他的,他面子挂不住,只能走了。
文得不行就来武的,他决定在孟玉楼出嫁那日,用小外甥杨宗保的名义抢财产。
日子转眼就到,张四舅果然准时来闹事了。他请了街坊邻居,请孟玉楼屋内说话,一针见血地说:“你要嫁人,我不反对。但是你走了之后,你小叔子,我的小外甥杨宗保可都要我养了。你把箱笼打开,我们先清点完财产,分好财产,你再嫁人也不迟。”
孟玉楼听他这么说,立刻演起来,想占据道德高地,哭天抢地:“舅舅,你这么说太伤人心了,我老公又不是我害死的,你干嘛这么咄咄逼人。况且我老公哪有钱啊,钱都拿来买这个房子了,之前外面的欠债,也都让你帮忙讨回来贴补家用了,现在哪里还有钱。我现在要嫁人了,这房子和家具我都没动,都留给我小叔子,我哪还有什么钱呢?”
面对孟玉楼的哭穷,张四舅冷笑:“别在这里哭惨,有本事把箱子打开,这么多双眼睛,一起看看究竟还有没银子!”
孟玉楼那是喊得一个凄凉,说:“难道你还要看我的衣服鞋袜子么?”
双方正僵持不下,薛嫂的前招、西门庆花的三十两派上用场了。
杨家姑姑柱着拐杖来了。
杨姑姑说:“我是正儿八经的杨家人,死了的是我的侄儿,活着的也是我的侄儿,我都心疼,所以我说话最公平。别说她男子汉没有钱,他就是有钱,也不关你的事。玉楼还年轻,又没有孩子,你干嘛拦着她嫁人?而且,你凭什么查看她的箱笼,难道她娘家陪嫁的东西,也要分些给你不成?”此话一出,杨姑姑就在身份和道理上站住了脚,街坊也都觉得有理。
张四舅立刻反驳道:“你真是好公平啊,凤凰无宝处不落,谁知道你收了人家多少钱?”张四舅一戳就戳到了杨姑姑心病。
杨姑姑立刻跳起来:“张四,我好歹姓杨,你这个姓张的,是杨家哪号人物,在这里多嘴多舌!”
张四舅丝毫不让:“我虽不姓杨,但是杨家这两个孩子是我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怎么就没发言权了。反倒是你个老咬虫,一头放水,一头放火,胳膊往外拐。”
杨姑姑:“你这个没廉耻的贱骨头,她少女嫩妇的,你不让她嫁人,你不是谋色就是谋财!”
张四舅:“我为了我?我只是为了我外甥杨宗保着想罢了,他嫂子把钱都搬走了,他以后怎么生活?反倒是你,吃里扒外的,黄猫儿黑尾——言行不一。”
杨姑姑:“张四,你这个老东西,老花根,老粉嘴,你尽扯淡,不得好死。”
张四舅:“你这嚼舌头的老淫妇,难怪你无儿无女,原来是尽赚些黑心钱。”
这可又戳到杨姑姑痛处。
杨姑姑立刻怒气起立刻骂道:“你这个老猪狗!我没后代,也好过你老婆养和尚,绿帽子一顶又一顶,可惜你还睡里梦里,一点都不知道!”
这真是个精彩的骂战啊!两个人骂着骂着就要打起来了,场面一阵混乱。薛嫂赶紧让人快点趁乱搬东西,幸好带得人多,一股烟一样,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箱子就被搬到西门府里去了。张四也只能气得干瞪眼。
这场相亲局和争财产大戏的结局就是孟玉楼顺顺利利依靠薛嫂和西门庆摆脱了觊觎她财产的张四舅;西门庆不仅娶了个美女还赚了几千两银子;杨姑姑顺利的赚了两,并获得了西门庆这个长期饭票;薛嫂也成功拿到了她的媒人钱;只有张四舅的夺财产谋划没能成功。在一出出算计和谋划中,只有一个不会谋划的人,那就是孟玉楼10岁的小叔子杨宗保。他骑上了马,高高兴兴地送自己嫂子出嫁,让嫂子带走了全部的财产,完全没能想到自己的利益,在这一幕幕戏中显得格外单纯。
从这一回中我们可以看出《金瓶梅》中绝大部分都是求生存型人物,都是以正义之名行求利之事。薛嫂为赚娶媒人费,帮西门庆出谋划策,并在相亲过程中隐瞒利害信息;西门庆为了人财两得,出银子走关系,乐此不疲;张四舅为了夺取外甥财产,假借小外甥名义,道貌岸然;杨姑姑为了自己未来生活保障,不管小外甥的生活,站队孟玉楼;孟玉楼为了能得到丈夫财产,也演戏哭喊,一味装穷。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虽然张四舅有意破亲,但是西门府确实像张四舅所说,不是那么好待的,西门庆已经有大老婆吴月娘了,孟玉楼嫁过去也确实不是当大娘子的,她只是去填补西门庆死去的第3个小妾的位置。西门庆府里的其他小妾还有妓院出身的李娇儿以及掌管厨房的孙雪娥,不久之后还有准备进门的潘金莲,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金瓶梅》是我国文人独立创作的第一部世情小说,在明朝的四大奇书中,《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都是由民间传奇、神话故事改编而成。《金瓶梅》故事虽来自《水浒传》中的“武松杀嫂”片段,但小说情节与《水浒传》交叉的部分少之又少。
它最大的诟病是书中出现了几千字少儿不宜的内容,在长达一百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中,这部分内容可以忽略不计,可如果彻底删除,会影响小说的连贯性。即便是少儿不宜的内容,也写得精妙绝伦。
评价任何一部小说,最核心的还是人物形象塑造。人性是复杂的,《金瓶梅》最可贵的地方在于真实,它将人性的贪婪揭露得体无完肤。西门庆是个恶霸,是个纯粹的坏人,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泯灭人性。
对穷得叮当响的小弟常峙节,西门庆伸出援助之手。对几次欺骗他感情的粉头李桂姐,并没有伺机进行报复。相反在李桂姐牵扯上官司时,他还利用权势对其进行搭救。
《金瓶梅》问世之前的古典小说,人物形象太过于脸谱化,非正即邪。从人物形象塑造上来说,它打破了以往小说中的僵化思维。
《金瓶梅》是第一部以描写家庭生活为题材的现实主义巨著。我们熟知的《红楼梦》一书,正是受到了《金瓶梅》的影响,可以说,没有《金瓶梅》,就没有《红楼梦》。《金瓶梅》写的是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而《红楼梦》写的是贵族家庭的日常生活。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的史书,但史书历来只记朝内之事和天下大事,很少有详细记载古人日常生活的。《金瓶梅》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时空之门,去了解宋朝乃至明朝的百姓生活。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写道:“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同时说部,无以上之”。郑振铎说:“如果净除了一切秽亵的章节”,《金瓶梅》“仍不失为一部第一流的小说。”
因此,我向读者推介《金瓶梅》这部小说,许多出版社出版的都是把淫秽描写删除了的,阅读没有问题。我们能够从中得到一些鉴戒,同时也能认识到小说的批判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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