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就有俗语曰:“黄河宁,天下平”。历代以来,黄河水患,不断牵扯着世人尤其是统治者的神经。
据史料记载,早在春秋战国,就有黄河下游决溢泛滥的记录,及至秦汉时期,特别是西汉以后,黄河下游普遍修筑堤防,形成地上河,水患剧烈,决溢频繁。汉文帝时河决酸枣(今河南省延津西南),东溃金堤(河南省濮阳县城南一公里,又名千里堤);武帝时河徙顿丘(今河南清丰西南),又决濮阳;元封二年(公元前年),武帝令“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今濮阳西南)决”。后来,黄河又在北面的馆陶(今河北省馆陶县)地区决口,分流而成屯氏河,东北经魏郡、清河、信都、渤海流入大海。至元帝永光五年(前39年),屯氏河淤塞不通,河流泛滥,决出鸣犊河,所有清河郡属鸣犊口,变作汪洋。
黄河再次改道后,水患治理到底该何去何从?随着治河经验的长期积累和治河实践的不断深入,出现了各种治河主张。
汉成帝即位初年,时任清河都尉的冯逡凭借自己半生所学,并结合清河县内近几年的水患情况,上奏并提出了一番见解。
冯逡何人?冯逡,字子产,上党潞县(今山西潞城东北)人,后移居杜陵(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南),左将军光禄勋冯奉世之子。冯奉世共有九子四女,长女冯媛为汉元帝的昭仪,汉平帝的祖母;其他诸子皆为官宦之辈,有着非同小可的影响力。冯逡可谓是生于权贵之家。
冯逡以清河为例,在奏章中详细的阐述了黄河下游水患的成因。《汉书沟洫志》中记录如下:
清河郡位于黄河下游,土壤松脆,容易崩塌。之前所以没有多大的灾害,是由于屯氏河畅通,两河分流的缘故。现在屯氏河被堵塞了,灵鸣犊口又更加不利,只有一条大河肩负着几条河流的任务。即使加高堤防,也终不能泄流。如果碰上连绵大雨,十多天不晴,河水一定会溢出来;
再者,灵鸣犊口在清河东部边界,位置低下,即使让它通畅,仍不能为魏郡、清河减轻水害。以前大禹治水并不是不珍惜民力,是因为地形有高低之势,所以开凿了九河,现在已经灭迹难以分明,屯氏河水稳定流通有七十多年,刚断绝不久,容易疏浚。加之其发源地势高,可用来分流减轻水力,疏导方便,可重新疏浚以帮助大河分泄洪水,以备特殊情况;
另外,汉宣帝地节年间(前69—前66年)郭昌截弯取直,三年后,黄河水流又从原来第二处拐弯的地方北面大约六里,重新向南汇合。现在它弯曲的势头重又缓慢经过贝丘,贝丘百姓内心感到不安,应重新开渠使水向东流。若不加以修治的话,北面决口就使四五郡受害,南面决口就会使十多郡受害,到这之后再来忧虑它,就已晚了。
此份奏章言辞有理有据,情词恳切,具有很大程度的合理性,尤其是冯逡所提建议及对后来做出的预测,警醒统治者不可忽视。如此有分量的奏章,汉成帝阅完后,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而是下令把考察核实之事交给丞相、御史来处理。丞相、御史则认为博士许商研究《尚书》,善于计算,能估计费用,居然派许商去巡视。最后考察结果则是:此工程耗费巨大,当前国家财政吃紧、经费困难,可暂且不加以疏浚。此事于是束之高阁。
为什么汉成帝不重视冯逡这份奏章,不愿意采纳冯逡的建议呢?除了汉成帝初即位对黄河水患认识不足之外,这估计和冯逡本人或者说是他的家族有关。
早在汉元帝时,宠臣石显擅权,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他试图拉拢外戚权贵冯奉世,并且主动抛出了“橄榄枝”,主动向元帝建议:“冯皇妃的哥哥冯逡精明能干,应当在朝中参与机要。”元帝一听马上召见冯逡,没想到冯逡见了元帝屏退左右秘密地说石显专权自恣,要元帝注意提防,而此时元帝极为宠信石显,听了冯逡的话很不高兴,立马把他打发走了,再也没提起提升冯逡官职的事,事后反而对石显倚任更甚。而石显此人阴险狡诈,睚眦必报,从此以后,就站在了冯家对立面,暗地里进行打压。正是从汉元帝始,皇权式微,西汉开始走向衰落。
管窥一豹。据某些学者深入探析,发现冯奉世家族成员大都具备勇于任事、开拓进取、光明磊落、不愿趋炎附势的性格,在西汉中后期“重儒生、轻边功”的社会背景及外戚宦官专权的倾轧斗争中,注定会产生悲剧的命运。冯逡也不例外。史载汉成帝终其一生,沉迷酒色,生活荒淫,怠于政事。俗话说“人以群分”“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关系,估计汉成帝对于冯逡之类的人也注定不会惺惺相惜、爱才如命,更别提重视了。所以,汉成帝不拿这份奏折当回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黄河水患,历史是残酷的,现实只会更残酷。冯逡预见的灾难来袭:汉成帝建始四年(前29年),“关内大雨四十余日……河决馆陶和东郡金堤,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呼号,长安大乱……”,河水淹没了兖州和豫州,进入平原、千乘和济南等地,一共淹灌了四个郡三十二个县,水淹地十五万多顷,深者地方达三丈,损坏官亭房屋将近四万所……迁移百姓躲避水患居住到丘陵上,共有九万七千多人……
此后两年,即和平二年(前27年),黄河又决于平原,洪水灌入济南郡(山东省章丘市)、千乘郡(山东省高青县东北),灾情有建始四年那次水灾的一半惨重;鸿嘉四年(前17年)溢清河、信都、渤海……
黄河水患频发,成为汉成帝即位后的最大考验。与黄河水患的斗争,也拉开了一场持久战。汉成帝在位二十多年,有一半时间都在用来治理水患。黄河水患,虽然与降水量多有关系,但是也有推卸不了的人为责任。譬如皇亲国戚谋取私利恶意阻拦,譬如汉成帝无视冯逡等人的合理建议,甚至关乎汉成帝的治国方略……更为可笑的是,汉成帝甚至将即位十年来多次遭遇水患疾疫的原因归结为“招贤选士之路郁滞而不通与,将举者未得其人也?”
冯逡之类,泯然众人矣。
治黄河水患,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