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本名顾宝随,字羡季,笔名苦水,别号驼庵,作家、书法家,河北清河县人。著有《稼轩词说》《东坡词说》等。
年10月30日晚上,刚到燕京大学不久的青年教师顾随正在备课,明天就要讲屈原的《离骚》,可是他“实在无拿手”,不知不觉已是深夜,面对千古《离骚》,“不禁自叹往日读书,走马观花,囫囵吞枣”。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顾随走进课堂,还是没什么把握。然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课堂之上却有了超常发挥:“不意徐徐引起,如蚕吐丝,绵绵不尽,学生亦觉娓娓动听。”
近百年后的今天,顾随在古诗词方面的成就已被学界公认,我们不曾想过他对古诗词教学也有“无拿手”的时刻——然而比这更严重的是,顾随的课堂还有“败走麦城”时。
同样是讲古诗词,不过这次换成了下午。顾随越讲越“词穷”,底下的学生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听讲学生有入睡者七八人,真从来未有之现象”。这些课堂带来的遗憾,让顾随进行了一次认真反思:“行事全无真拿手。”
这位“自吾始能言,先君子即于枕上口授唐人五言四句,令哦之以代儿歌。至七岁,从师读书已年余矣”(《稼轩词说·序》)的顾随,七岁开始写文言文、八岁已能做出三五百字通顺文章的顾随,十岁以前就读完三国水浒封神聊斋等古代小说的顾随,难道真的是上课“词穷”的老师吗?显然不是。顾随对传统诗论词论曲论相当熟悉,他需要的是更多的新意。
既然上课有遗憾,自然需要“补课”。因为在北大打下了扎实的英文基础,顾随将目光投向了西方文论。其中,日本学者小泉八云给了他深刻影响。小泉“注意字句分析、欣赏和写作技巧”,是“精工巧丽的文艺论者”。一番功夫后,顾随的讲课渐入佳境。燕京大学时任国文系主任马季明对顾随刮目相看,将其视作自己“口袋里”的“预备兵”,若有学生在国文系的课堂上闹脾气、撂挑子,就派顾随出马拿下这门课。当时台下听课的学生,后来大多成了自己专业领域的“一方诸侯”,甚至一代宗师,比如滕茂椿、周汝昌、黄宗江、杨敏如、戚国淦……
顾随的课越讲越好,就没有遗憾了吗?也不是。旧遗憾刚解决,新遗憾又来啦。
已经成为“燕园名师”的顾随在北大任课时,哲学家柳存仁把顾随的戏曲课堂与文学院长沈兼士、国文系主任余嘉锡、国文系名师罗常培、胡适等人的课程并列,评论说,他们的课“如果不能够被认为是代表中国全国的最高权威,那么,你应该告诉我谁是比他们更好的”。
“每次讲课,他常常把昨天晚上或者今天路上偶尔想到的一首诗写到黑板上,有时是古人的诗,有时是他自己的诗,有时也不是诗,是从一个引起他感发和联想的话头讲起,引申发挥,层层深入,可以接连讲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周”(叶嘉莹《红蕖留梦》)。“禅机说到无言处,空里游丝百尺长”。可想而知,顾随所追求的境界,已经逐渐展露在自己面前。然而,遗憾的是“不能自写语录”——课堂里的精彩,与对某一首诗歌灵光一闪的感悟,某一个话头引发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讲述,旁征博引里有多少深刻的思考在不经意间流逝了。这确实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就在顾随于私立中法大学兼职教授的年秋季,他“身材瘦高,爱穿长衫,常常面带微笑,潇洒从容地走进教室”(叶嘉莹《红蕖留梦》),这里的教室,已经是辅仁大学的教室了。当顾随在年发出“不能自写语录”这声感叹时,他已在辅仁大学授课六年了。“这六年间,我记下了八大本笔记,还有许多散页的笔记。多年来,这些笔记我一直视如瑰宝,在飘零辗转忧患苦难的生涯中……一路走来,这些笔记我一直随身携带,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学生叶嘉莹回忆。
顾随可能从来都不会想到,辅仁大学的课堂里坐着两位女弟子,将他课堂上那些精彩纷呈的学识智见,将恩师的风神情采,都记录在笔记本上。若干年后,这些笔记公开出版发行,沾溉学坛,泽被后世。这两位弟子,一为刘在昭,一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叶嘉莹。
课堂遗憾,奋发向上可以弥补。灵光乍现的精妙绝伦的言论,无暇自己记录,但学生笔记可以弥补。然而,有一种遗憾,终身无法弥补。
顾随讲学燕京大学,为学生说辛弃疾《稼轩长短句》。后来日寇进逼,燕园被夺,课业停止。顾随深以为恨。弟子滕茂椿向老师建议“何不自写”旧日所讲,引发顾随的写作兴趣,于是有了《稼轩词说》一书。“乃再取《东坡乐府》选而说之,进行弥速”“凡旬有二日而卒业”,成《东坡词说》。
两“说”完稿之后,年9月12日的日记记录:说词“雄心转炽,拟取古来所谓佳作而尽说之”,9月16日“选得大晏词十首,拟继东坡词而说之”,此时各校已经开课,重要的是顾随病躯衰弱,续说胜业,终未得赓续。顾随连呼:“可惜,可惜。”
我想,这个遗憾,是顾随的,也是我们的吧。好在,弟子叶嘉莹光大了师门,这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作者单位系浙江省温州道尔顿小学)
来源/中国教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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