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遂不食，三日而毙。村中有巫走无常者，讷途遇之，缅诉曩苦。因问弟所，巫言不闻”，这是聊斋《张诚》原文里写张讷死后的魂魄路上偶遇村里一个惯走无常的巫师的场景。张讷是怎么死的？书中代言，是因为弟弟张诚进山替哥哥砍柴却不幸被老虎叼去，哥哥张讷因此自杀但未遂。待被一众樵夫抬回家中后，遭受那继母牛氏每日无止休的谩骂，心中悲愤难泄，便绝食身亡。
那么，何为走无常者？《语怪》中记载，冥间鬼使不足时，往往勾摄阳间之人代为服役。这种人就被称为走无常者，这类人被阴间勾摄时，会忽掷跳数四，然后仆地而死。待做完差事还阳后，还能记得在阴间所经历的事，只是不能跟旁人提及而已。《聊斋志异》里，这样的人有很多，无论是去替补哪一个空缺，本质上都是替阴间服役而已。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李伯言前往地府代理第六殿阎罗一事了，虽然只是暂时代理的，但也算是最有能耐的凡人了。这个故事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有介绍过，也就不再细表。可那样的毕竟是少数，要论这最多也是最普遍的，还得是像《张诚》一文里的巫师这种。被人称作惯走无常者，做的就是黑白无常的工作，职责是专门指引在阳间徘徊的孤魂野鬼前往阴曹地府。
但是说白了，这种差事并不是经常有的事，只会在阴间缺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其实也就是临时工的待遇，因此，只有获得批准了，才可以拥有带鬼魂进入地府的权利。那么，既然是替阴间当的差，肯定就得有报酬。按理说这阴间里一没有钱，二没有名，能给些什么呢？对，给阳寿！而且不仅可以给他本人，还可以给他的家人添阳寿！就比如当一回差，也完成得挺不错，地府那边就会给他或者他的家人添上一两年阳寿这样子。据说，倘若是工作出色通过了地府的考核，死后甚至可以转正继续做这份工作，这也无从得知。
而我们今天要说的这个巫师，就是这样的一种身份。那么说他只是一个替地府补位临时工而已，为何却能自由往返阴阳两界，甚至还能和黑无常义结金兰拜为把兄弟？我们就一起来聊聊这聊斋中地府系列的一篇文章--《张诚》。
02
历史上记载明末崇祯年间，清兵曾五次进袭关内。在崇祯十一年，清兵首先入关攻陷河北，次年正月又打进了山东济南。而到了崇祯十五年十一月，清兵再次入关，打下了蓟州、畿南后，进而又攻克了山东兖州府。聊斋志异《张诚》一文发生的背景就是清兵第二次祸乱山东，山东百姓为避战乱往南迁徙的场景。
主人公张诚的父亲张炳之就是这南迁大军中的一员，可在往河南的路上就被八旗主之一的黑固山抢走了身怀六甲的第一任妻子。十多年寻找无果后就续娶了张讷的母亲，不想其生下张讷不久后又死了，这最后才娶了张诚的母亲牛氏，并在河南正式安下了家。故事主要讲述了张诚与张讷之间真挚的兄弟之情，又以透过张氏一家经历的灾难来控诉入侵者的残酷无情和冷血暴虐。
说来其实挺可悲的，在没有坚船利炮支持报复的现实条件下，蒲松龄先生对于满清政府的恨就只能全部凝聚在手中的一杆笔上了。通过文末太夫人交代她自己亲身的经历便可得知，她在跟随张炳之南下时被旗主黑固山掳走。原文上写“流离北去，身属黑固山半年，生汝兄，又半年，固山死”。同志们，这就绝了，蒲老对于掳人妻儿的满人，哪怕是高居旗主系列的黑固山也毫不留情！要知道太夫人被抢走时已身怀六甲，半年后就生下了张别驾，仅过半年时间那黑固山竟然就死了?!也就是说，这黑固山不仅白帮张炳之养活了自己妻儿，甚至张别驾最后还继承了他的一切，切切实实落了个人财两空的悲惨下场。
或许正是因为阳间已然惨烈胜过修罗场，于是以蒲松龄先生为代表的旧社会知识分子就把目光投到了阴曹地府之中，用极致的想象构建出一个心中所向往的美好和谐的理想世界，这就是地府文化盛极一时年代的由来。也因此才有了地府在阳间的代言人--惯走无常者的产生，而在蒲松龄先生的笔下，所选取的这个巫师，又究竟是如何特殊法？前文我们既然说过他是黑无常的结拜兄弟，又说他能自由往返阴阳两界，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一起看看！
03
先交代一下此人的身份，聊斋诸多译文上说他是一个巫师，其实是不太准确的。《说文解字》中对“巫”的解释是，巫乃是一类人的统称，并不是只有巫师一种宗教职业的解释。简单说明一下，旧社会民间的医生就有很多种，例如郎中、药师、剂人还有药巫等等多类。药巫也是巫，另外还有特殊民族的祭祀主持者、江湖上巫道人等等都可以称作为巫。
而《张诚》一文中的“村中巫”，解释为药巫或许更为合适。此巫原姓刘名鹤山，因为他家里是开药铺的，其父兄都是当时颇有名望的圣手医师，据《明纪.奇人传》记载，明医刘石奉年少丧母，父亲刘铭泽续弦娶的继母宁氏对他是百般虐待，而这刘石奉又是个典型的愚忠愚孝之人，所以对于宁氏种种的非人折磨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可是继母所生的弟弟刘鹤山却非常重情重义，每次母亲要打骂哥哥时都会以痛哭劝阻，哥哥挨饿的时候还偷食饵兄，甚至逃学回家帮助哥哥完成母亲给予的种种苦役。
但这样还不能保全哥哥刘石奉，他母亲宁氏趁父亲一次外出访友的时候，竟以毒药钩吻汁洒于饭菜中，欲害刘石奉的性命。不想却被刘鹤山所察觉，情急之下抢夺饭菜替兄服毒，最后死于非命。等刘鹤山的灵魂来到那第四阎罗殿中，在殿上就把前因后果给通通告知了阎王。听闻此事后，就连镇守地府无数岁月的阎王爷也深受感动。最后提起手中朱判笔轻轻一划删了他名字，末了还派那黑衣无常使者送他还阳。
从刘鹤山死去到还阳不过是一昼夜的时间，在他复活的前一刻，其母亲宁氏还抱着他的尸体。等定眼一看自己的母亲，竟是判若两人，脸上泪痕斑驳不提，仅仅一夜就白了头，内心更是肝肠寸断也悔不当初。直到刘鹤山身魂合一呦呦转醒后，宁氏才由悲转喜，在这大起大落并最终失而复得的惊吓之下直接晕死了过去。由此，宁氏便痛改前非，刘氏一家四口这才真正过上了和谐的日子。而刘石奉、刘鹤山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成就了一段千古传颂的佳话。
04
刘鹤山还阳几年后，就跟随其父兄悬壶济世。正值崇祯年间，天下爆发一场瘟疫，以当时有限的药石之力是根本无法阻挡。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在天灾的面前也只能一波接一波死去。由于这死的人实在太多了，阴间五大鬼都阎罗十殿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所以就从阳间各处挑选地府代言人，也就是那“惯走无常者”。
挑选归挑选，但也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是谓非忠、非孝、非悌、非信之人不要，无礼、无义、无廉、无耻之人莫来！事有前因后果，时有黑无常范之魯向第四殿阎君推荐一人，就是河南商丘府大孝子刘鹤山。阎君仅思索一番，就想起了此人来，便派黑无常范之魯前往阳间传唤刘鹤山前来面试。
待那刘鹤山来到阎君殿上之时，已早有判官在旁查阅他的生平事迹，判官查完后，就向阎君点头示意此人可以任用。阎君也直接向刘鹤山表明心意，说自己麾下人手实在不足，欲招你刘鹤山替阴间办公，专门引领河南一带尚停留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前来地府报到，不知君愿意否？却见刘鹤山闻言后眉头紧皱，是低头不语。疑惑的阎君便问其缘故。
刘鹤山向阎君深鞠躬并一揖到地，回说小生承蒙阎君厚爱，自己并非是不乐意接受这份差事，只是当下百姓正深受那瘟疫病魔摧残之苦，若是自己接受阴间的调令，实乃这阴阳两界互不相通，往返着实不易。若自己在阴间停留太久，又如何救苍生百姓于水火之中啊？话音刚落，只见阎君神色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就把自己手中的戒珠脱下来，戴在了刘鹤山左手的无名指上：“从今以后，你就是阴神之左手，这阴曹地府五方鬼都、阎罗十殿就没有能阻挡你的路，如此妥否？”。因此，刘鹤山就正式成为了一名阳间惯走无常者！
往后，刘鹤山就一直担任着这份差事，期间从未间断过。直至后来又和黑无常范之魯、守山人灵冬宓义结金兰拜为把兄弟。因此，当张讷因内疚自杀，以鬼魂的状态向他哭诉时，也不由得身同感受。直不加任何思索、毫不犹豫地就带着张讷前往地府寻找其弟弟张诚。书说到此，以综上所述，就是药巫张鹤山虽然只是一个地府招聘的临时工，却能自由往返阴阳两界并和黑无常义结金兰拜为把兄弟的全部原因了！
注：图片采拍于《聊斋志异》故事连环画，原绘画作者：张刃杰、张君；特此鸣谢！